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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家附近的小鎮上有個音樂協會, 每年都舉辦六場音樂會. 只要成為會員, 買了年票, 就可以欣賞這六場音樂會. 曲目幾乎都是古典音樂, 包括個人獨奏(唱)或團體的交響樂、室內樂, 偶爾也有古典吉他等等. 演奏者則來自各個國家, 都是頗有聲譽或曾獲獎的音樂家. 音樂會的場地並不豪華.... 那是在一座平凡的教堂裏, 有一個小小的講台, 一排排附著軟墊的長條椅, 和寧靜安詳的氣氛.
數年前, 一位即將搬走的朋友將她的票送給我--- 有一張大人票和一張小孩票---我才知道有這樣的音樂會. 算算那一年還有三場可聽, 於是我這個業餘的聽眾就帶著大兒子去聽. 大兒子當時正在學鋼琴, 我想, 與其讓他將彈琴視為一份苦差事, 不如也帶他欣賞音樂會, 親臨其境見到音樂家, 親耳聆聽優美的音樂, 這樣更能享受到音樂的美好, 也能激發他對音樂的興趣. 所以每到音樂會的這一晚, 先生就負責照顧兩個小的, 讓我帶大兒子去享受一下難得的悠閒時光. 到後來, 小兒子年齡漸長, 我們就多買了一張票. 現在呢, 則是連女兒也跟我們同行了. 我們就這樣走上了這幾年的音樂之旅.
去了幾次後才知道, 原來這小鎮的音樂協會創辦已超過五十年了, 一直以來都是以古典音樂為主, 它的會員幾乎都是年過六七十歲, 雞皮鶴髮的白人老先生老太太, 有些甚至是拄著拐杖, 倚著助行器來的. 雖然演奏是晚上八點才開始, 但是七點鐘就有人陸續來排隊等待進場, 而且風雪無阻. 其中有不少人, 從年輕時就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, 在這個小鎮裏, 他們逐漸聚集同好, 共同辦了一場又一場美好的音樂會, 也攜手由少年聽到白頭.
這些銀髮族穿著素樸而得體, 沒有珠光寶氣的炫耀, 身上散發出雍容自在的氣質, 從容入座後或展書閱讀、或小聲談話、或只是靜靜坐著等待樂聲響起. 在五、六百人相續進入後, 教堂裏仍是一貫的祥和氣氛. 為了不與長者爭位, 我與孩子們往往走到二樓最高的位置去坐. 雖然我們的黑髮和孩子們的年幼在這兒有點異類, 但當我眼光與長者們相遇時, 我總能得到一個親切的微笑. 是誰曾說過... 音樂無國界... 不是嗎? 在這兒, 身份、貧富、年齡、國籍都不再重要, 重要的是一顆愛樂的心~~
我深深傾心於長者們的風範.
不知他們的怡然自重是古典音樂的薰陶使然? 還是長者們平日已習慣於靜默平淡? 或者因為是在教堂中, 人們面對神之所在, 不由得自心中升起肅然敬意, 並安靜自持 ? 總之, 在這樣的氛圍下, 孩子們學會了聆聽演奏時的禮儀, 也嘗試著去欣賞不同的演奏者、不同的樂器, 所帶來的不同的樂曲.
當樂聲響起時, 教堂中的空氣就起了化學變化, 即使像這樣最安靜、最沒有作為的"聆聽" , 也可以擁有巨大無比的能量. 我們傾耳聽那樂聲... 是輕盈的, 是流動的, 而這幾百人全心聆聽的能量... 卻是厚實的, 專注的. 這一刻, 所有人的"心的頻率"都自動調成一致, 醉人的樂音流進耳朵、流進皮膚、流進血液, 傳到全身每一個細胞裏, 之後這每一個細胞生出了小小的感動和喜悅, 又隨著血液隨著呼吸, 隨著每個毛細孔的開闔, 汨汨流出, 於是這無以名之的能量, 便在小小的教堂中充盈、膨脹, 為演奏者和聆聽者帶來喜悅... 如同一種神秘的喜樂經驗, 難以言喻 ~~
在這兒我見識到銀髮族的熱情. 每當演奏結束時, 他們總是以非常熱烈的掌聲回報演奏者的精湛演出, 有時更是忘情的起立鼓掌良久. 他們內心澎湃, 所有的喜悅和對於這場音樂會的感謝, 都藉由掌聲表達出來了.
世界上有許多不完美, 但此時此刻, 這裏卻有一種完美正在成型.
這種完美, 無關演奏者的技巧, 超乎單一演奏者所能給予, 也不在個別聆聽者的理性認知之內, 當然也超乎聽覺. 這完美也許是..... 當我們進入這個音樂世界時, 我們已經預先潔淨了我們的耳、我們的心、我們的感覺, 和我們的內在, 所以, 我們能很快地進入那音樂中極美的所在.....我總也作如是想.
聆聽這樣的音樂會, 有點像是教徒朝聖的過程. 這聖殿中的神就是虛空中的奇妙樂音. 我們來聆聽, 好似在膜拜, 並且深深知道神在我們當中, 我們也在神當中. 每一個樂曲的開始都重生了作曲家的靈魂, 都呈現了演奏者的精神, 同時也好像累積了五十多年來在這小小教堂中的所有感動. 這是聆聽者的心靈穿越了時空, 與所有過去的音樂世界交流擁抱. 於是當每一個音符結束時, 那神奇的能量就填印在我們的心靈上... 是感動, 是滋養, 也是洗滌.
時光就在一場又一場的音樂會中度過, 小鎮也不斷在轉變當中...
誰能想像五十年前的小鎮是何等樣貌呢? 在那個物質不豐富的年代裏, 像這樣簡單的晚間音樂會, 帶給這些愛樂者多少心靈上的喜悅啊~~此時, 有高科技的電視、電影、電腦、 更好的視聽設備, 更好的演奏場地, 但在這兒, 人們仍舊願意凌風踏雪而來, 聆聽一場小鎮裏冬夜的音樂會, 以虔敬的心, 在安靜的教堂中, 讚嘆遠道而來的音樂家們的演出.
我想, 這樣的心情, 不只是出自於對音樂的喜愛, 更有一份對這傳統而歷久彌新、堆積無數感動的音樂會的深深珍惜. 像這樣純粹、單純、潔淨的音樂世界, 即使是如我這般業餘的愛樂人, 也深深沉醉其間啊~~
聽了一場又一場的音樂會之後, 我發現大兒子對於古典音樂的接受度增加了許多, 在他的電腦和 i-Pod 上, 除了青少年喜歡的熱門音樂流行歌曲之外, 竟然還有許多古典音樂... 而且種類繁多... 有不同時期不同曲風的, 有各種樂器各種聲樂的, 更重要的是... 對於這些冷門到會讓我打瞌睡的古典樂, 他還真的很能 enjoy ( 樂在其中) 呢. 但小兒子和女兒目前則還沒有這種特異功能.
平日我們聽到的古典音樂, 大半是眾人耳熟能詳的曲子, 但是去到音樂會, 才發現有許多曲子根本從沒聽過. 通常一場表演約兩小時, 除了中場二十分鐘的休息外, 演奏者不但要有純熟的技巧和穩健的台風, 也需要有相當的耐力體力和記憶力... 要不然, 怎麼能撐得了兩個小時呢?
此外, 聆聽這些對我而言相當陌生冷僻的樂曲, 其實也考驗著我的耐力.
我不是也說過了嗎? ........
我真的只是個業餘的聽眾啊~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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