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膚專科朱芃年醫師的醫學美容部落格

        香港電影在台灣被忽略、沈寂太久了。現在好像除了像《投名狀》這樣的高成本古裝大片，「香港片」幾乎已在台灣全面徹守。去年港片裡不少各類型的中型製作，台灣全都淪為DVD直接發帶，像是《C+偵探》、《男兒本色》、《導火線》、《每當變幻時》、《戲王之王》；而杜琪峰的《神探》、三大導演合作的《鐵三角》等，則是連上片與否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    因此，身為一個港片愛好者，我很高興看到彭浩翔的新作《破事兒》在台上片，雖然是受惠於陳冠希「淫照」事件才得以排到戲院上映，但全片看的還是彭浩翔的點子創意和多樣類型的導戲風格。過去彭浩翔的作品，有泰半其實不曾在台灣正式上映（《買凶拍人》、《公主復仇記》、《AV》、《出埃及記》），因此對大部份台灣觀眾來說，他的名字還算是陌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■陳冠希意外成了讓《破事兒》得以在台上映的契機。

        這部新作《破事兒》由七個段落組成，其實是改編自彭浩翔十年前寫作的同名短篇小說。七個故事沒有什麼明顯的關聯性，但都是關於男女感情、生活工作的瑣碎事情，也就是片名的意思（破事兒：大陸人的口頭襌，意指沒啥了不起的小事）。

        先談其明顯的缺點，就是實則七段故事完全可各自拆解來看，對觀眾而言，也就像是進戲院看了一部七部短片的集錦。但如果撇開這點不說，《破事兒》的七個篇章各自精彩、類型多樣，演員陣容整齊、表現亮眼，還充斥著以小窺大的生命哲學，懷舊低吟的香港風貌，以及俚俗卻不低級的幽默風趣。雖然對我來說，《破事兒》很像是彭浩翔過往作品的「小型精選集」，但這部電影散發出來的強大魅力，同時兼具商業性與個人風格的延續特質，仍然很有看頭。

對號入座尋找彭浩翔

        我實在不想在這裡，把七個段落的故事全都說上一遍，這樣真的會讓大家喪失看電影的樂趣，但為了說出《破事兒》的好處與絕妙，還是得提點一下每個段落的故事重點。（不想看的人可以直接跳過啦！）第一段叫「不可抗力」，講的是一對夫妻分別和心理醫師講述他們的婚姻危機，說來說去最後還是集中在「性」這個問題上的分歧感受。「公德心」講的是一個男孩在pub裡勾搭女孩講的一段無聊經歷。「做節」是一個男人碰上一個無法接受婚前性行為的女友，只好循循善誘她用嘴巴替他服務的故事。「大頭阿慧」是篇幅最長的一段，講的是兩個女生從高中到出社會的友情與生命變化。「增值」描寫一個嫖客與大陸妹之間的買春情事。「德雅星」帶有幻想色彩，講的是高中男生因為純純的愛而撒了一個小謊。最後一段「尊尼亞」，用誇張爆笑的手法，拍的是殺手工作的企業化與世代交替的荒謬嘲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■阿嬌（鍾欣桐，左）與鄧麗欣兩人都表現精彩。

        細細看來，這七個段落其實都有那麼一點像是彭浩翔過往作品的「分身」──「不可抗力」、「做節」與「增值」，都帶有《大丈夫》裡面那種將男人、女人天生在生理、心理上的性別差異，所做出的大方嘲諷與幽默；也對普世價值的男女／婚姻關係，下了一個調侃揶揄、又不失中肯的註腳。「大頭阿慧」和《公主復仇記》裡兩個女性的關係差可比擬，帶有細膩的心理層面的描寫。「尊尼亞」既明顯帶有《買凶拍人》的神采，也像《AV》一樣藉機凸顯他對年輕世代的觀察與想法。若從這個角度去看《破事兒》，某種程度上來說，看了這部電影，就彷彿回望了彭浩翔七年來的電影歷程。

        其實，也不僅只於從類型、題材本身與他過去作品的聯結，《破事兒》本來就是改編自他過去的小說，能寫能拍的彭浩翔，選在此時此刻才拍他的老作品，這個動作似乎本身就帶有「回顧」的色彩。不但如此，電影裡充滿濃濃的懷舊氛圍：「大頭阿慧」段落裡，阿嬌（鍾欣桐）與鄧麗欣演的兩個女生，高唱八○年代巨星陳百強的暢銷金曲，還讓他的死亡與當代女性的人生逆境兩相對照，如今看來更是不勝噓唏。「尊尼亞」段落裡，同樣也有懷舊的高中生制服，還頻頻提及香港當時的偶像雜誌。彭浩翔把他對過往香港／成長的記憶，投注在小說文字中，如今又從影像裡盡情流洩。

        《破事兒》也展現了彭浩翔擅長駕馭各種類型，悠遊其間任意轉換的意圖與能力。有的段落從現代喜劇，倏忽地就能轉變成靈異鬼片；有的段落從科幻片的技巧與元素起頭，卻又突然轉進男孩女孩的poppy love。手提攝影的紀實風格、動畫特效的突如其來，還有浪漫文藝的陰柔囈語，甚至是帶點王家衛式的內在獨白，都有讓人意想不到的驚喜。即使不是彭浩翔的影迷，應該也能輕易從中找到施力點，感受到他獨樹一格的幽默喜感。

陳冠希是最「小」的一段

        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段是「增值」。彭浩翔的好朋友杜汶澤飾演一個嫖客，剛開場充滿《大丈夫》式的調調，把「叫雞」講成不同的術語與玩笑；但到了面對大陸妹的「交易過程」，彭浩翔竟又以一種赤裸裸到近乎紀實的節奏與手法，拍攝這段「妓女與嫖客」的關係。結尾則充滿神來之筆，一段看似純交易性質的男女關係，竟在一個鏡頭、一段獨白之後，發生了如吹泡泡般的浪漫酵素，立刻把這個小小篇幅的短片，迅速提昇到另一個境界。杜汶澤的表演層次分明、充滿神采；那位演「雞」的大陸女星張錚，更是自然灑脫到讓我不禁懷疑她是不是「本色演出」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■杜汶澤幾乎是彭浩翔的基本班底。

        阿嬌主演的「大頭阿慧」，則是情感鋪陳的最足的一段。它藉由兩個女孩長達十年的友誼，講述著人生的幸與不幸、好與不好，一切都難以命定。被認為自以為是、獨立自主的那一個，到頭來竟對毫無主見、糊里糊塗的那一個，投注了羨慕的眼光。看似大男人、很頑皮的彭浩翔，竟對女性友誼間那種亦敵亦友的曖昧難解，做出了適切又巧妙的詮釋。頂著呆瓜造型的阿嬌和鄧麗欣的深沈憂鬱，表現的都很精彩，證明她們不只是慾照事件的緋聞人物，更是充滿表演天份的新生代女星。

        至於萬眾矚目的陳冠希那一段，竟恰恰好是電影裡最「短」的一段，也是我覺得七個段落裡最平凡的一段，有那麼點食之無味、棄之可惜的味道。劇情描寫陳冠希在pub裡戴著帽子、嘴歪眼斜的使出把妹絕招，講的居然是他的屎尿故事。放在這個時候來看，好像不太衛生又極端諷刺；巧的是，陳冠希在片中的所有對白，還正好就只講英文！人生如戲，電影文本與戲外的紛紛擾擾撞在一起，想要不做聯想，好像都很困難。

        話雖如此，彭浩翔的導戲功力，從他如何把一票演員用到恰如其分、個個有戲的地步，也就不言自明。除了杜汶澤、阿嬌和鄧麗欣，陳奕迅、余文樂、陳子聰、田蕊妮等不同世代的演員，全都各擅勝場；最好玩的是，許多幕後的電影人也被他「拉」來玩票，而且個個有模有樣：像是《夜宴》導演馮小剛、《阮玲玉》名攝影師潘恆生、《伊莎貝拉》柏林影展得獎配樂師金培達、唱片圈大老級人物陳輝虹…等，全都暗藏其中，等待各位觀眾的好眼力一一發現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■陳奕迅（左）與陳逸寧飾演一對談戀愛、不炒飯的情侶。

繼續期待……

        作為一個「六年級」的香港導演，就資歷與作品累積的數目來看，彭浩翔都不算新銳，但相對於王家衛、杜琪峰、徐克這些大導演的輩份之下，他確實還很年輕。精準的電影語言，旺盛的創作力，沒有包袱的企圖與創意，加上對於現代社會的咀嚼反芻，讓他反而與大部份的香港電影畫清界線，造就了另一種不同以往的全新路數，尤其是辛辣的喜劇基調，似乎更能正對年輕人的胃口。

        對我來說，看彭浩翔的電影總是充滿新鮮與期待感，就像看《破事兒》的過程間，好像就一口氣共來了七次這種新鮮與期待的感覺，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的下一步究竟要玩什麼。《破事兒》對我而言，看起來就像是彭浩翔的「畢業考」作品，我被電影裡荒唐突梯的情境逗得哈哈大笑，忍不住還是想送給他一個Ａ；但心裡卻更盤算忖度著，從此之後展翅高飛的他，下一部新作品究竟會變出什麼新風貌來？作為一個香港電影fans，我繼續期待著彭浩翔，也繼續期待著香港電影。